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买酒浇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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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落|一发完

夜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就像是那一天一样。

陈立农一步一步地数着,从离开家门的第一步起,到附近公寓楼下门口的最后一步止,一共六百二十七步。

两年前,他带着不安又期待的心事,走过的,就是这条路。


—两年前—


拖着巨大的箱子降落这座城市,陌生的语言让他极度迷茫。

在地铁站一次坐反方向,一次坐过站,还有一次出错了地铁口,跌跌撞撞走到公寓的小区门口,陈立农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快没有知觉了。

他向保安确认了小区的名字,这个名字他专门用拼音标在了名片上。

本来想问问14幢怎么走,可是保安手舞足蹈地给他比划了好久,他却什么都没记住。


陈立农打开手机的手电筒,拉着行李箱沿着小路往前走,行李箱咕噜咕噜的,陪伴着陈立农走着首尔时间深夜十一点的路。

走了好久好久,终于走到了11幢的楼下。

陈立农掏出名片看着,402室,密码8830。


首尔的四楼实际上是五楼,陈立农站在公寓下休息了一会。

居然没有电梯,陈立农哼哧哼哧地把行李箱拎上五楼,站在402的门口擦了一把汗。

8830,然后输入#,密码锁不愉快地响了一声。

陈立农再次确认了密码,重新输入,密码锁又响了一声。

房间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接着咔擦一声,门被打开了。

陈立农差点没被吓得摔倒,居然里面探出一个男孩子的头。


“Hello?”男生客气地问。

陈立农支支吾吾,然后打着磕巴用英语问了句11幢在哪里。

男孩说了句“Wait”就转身进了房间里,陈立农一个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着。

门厅的鞋摆了一地,球鞋、跑鞋、板鞋、皮鞋、拖鞋……都是男鞋,看来是独居。

把门大大地敞开给一个刚才还试图开他家密码锁的陌生人,警惕心太差了。

门口的鞋柜上随意地丢着钥匙和帽子,几顶帽子上都印着陈立农最喜欢的Yankees球队标志。


很快,男孩举着手机跑了出来。

“Building Eleven?”男孩问着,一边打开了Google Map。

陈立农嗯了一声,凑过头去看。

男孩的手指修长干净,伶俐地在屏幕上打字。

导航的路线需要拐好几个弯,男孩举着手机比划了半天,似乎把自己也绕糊涂了。

犹豫了一下,男孩伸出手够到鞋柜上的钥匙,随手戴上一顶棒球帽,趿着拖鞋,走出了房间,反身锁上门。

“Let’s go。”男孩捧着手机,径直走进楼道里。

陈立农赶紧跟上。

回头看了看,果然,这幢楼是一个标号掉了色的14幢。


十一点半的夜晚,黄晕灯光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拉得长长的影子。

气氛有点压抑,陈立农抿着嘴想。

男孩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低气压,轻松地问陈立农:“Are you a tourist?”

“Yes。”难得出现整句都能听懂的问题,陈立农赶紧回答。

为了不让气氛再次凝结,陈立农又加了一句,“I’m from China。”

男孩愣了愣,然后转过头对陈立农笑了起来,说:“我也是中国人。”


陈立农看着男孩的眼睛,心跳仿佛坐上了过山车,现在则是到达了最顶峰后骤然而又异样的停顿。对,就是心跳漏了一拍,这种感觉。

男孩的眼睛明亮闪烁,下巴的棱角锋利,在夜灯下显得格外单薄。

陈立农忍不住开口:“那个……你冷不冷啊?”

“没事,”男孩轻松地笑了,“我叫蔡徐坤。”

“你在首尔上班吗?”陈立农问。

“从这边走,”蔡徐坤举着手机,带着陈立农向左转,“……也可以算是上班,不过特别自由。”

“哦,真好。”陈立农说。

“那你呢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陈立农,”陈立农才发现自己忘了自我介绍,“我在北京读大学,现在正好放暑假,来旅游一周。”

蔡徐坤眯着眼睛,“这样啊,你有想好要去哪里旅游吗?”

思考了半天,陈立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“我……我不太喜欢提前做准备。”

蔡徐坤又回过头打量了一下陈立农,笑着:“好有个性。”

陈立农摇摇手,“没有啦,只是觉得……刻意去做准备的话,很容易落空。”

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,“我,我最讨厌落空。”


“到啦。”蔡徐坤停在了11幢的面前,从14幢到11幢居然拐了好几次弯。

“太谢谢啦!”陈立农拎起行李,冲蔡徐坤挥了挥手。

“不客气,你快上去吧。”蔡徐坤也挥了挥手。

陈立农拎起行李箱,站在楼梯口又回过头挥了挥手。

蔡徐坤笑着,忽然对他说,“Welcome to Korea。”

陈立农点点头,逃一般地转身上了楼。




不可以,陈立农不是轻浮的人,不是看脸的人。

更重要的是。

陈立农,不是一见钟情的人。


就这么红着脸扛着行李爬上五楼,输入密码,门开了。

打开灯,公寓十分干净,客厅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沙发和茶几,陈立农换上拖鞋往里走,卧室里摆了一张小床,旁边是一张桌子。

陈立农在卧室卸下包,拿起空调遥控器,温度调到23度。

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,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放进衣柜,从包里翻出面包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啃了起来。

躺了一会儿发现出的汗把穿的T恤都浸湿了,陈立农站起来,伸手触碰着空调口的风。

23度的空调居然出的是热风。

陈立农把空调调到18度,风的温度没有任何改变。


陈立农打开手机,给房东打了个电话。

房东在手机上重新给他发送了一个地址,相同的密码。

陈立农撇撇嘴看了看时间,已经过了十二点了。

他一件一件把衣服重新收进行李箱,叠好被子,关掉空调,重新合上行李箱,走到玄关换了鞋,把拖鞋整齐地摆在门口,关灯,行李箱提到楼道里,关上门。



他一个人走在路上,偶尔有亮着灯的公寓,却是绝对安静的明亮。

行李箱的声音再次陪伴他的路,陈立农反而觉得心情大好,哼起了歌。

哪怕是凌晨走在不知何从的路,走向不知何处的住宿,陈立农却格外清醒而平静。

他对自己说,我真的很喜欢这座城市。

因为,他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。


“Welcome to Korea。”


陈立农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,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远处的路灯下,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有点单薄的身影。

陈立农走了过去,看清楚了对方的脸,“诶?蔡徐坤?”

蔡徐坤抬起头,诧异地看着陈立农的行李箱,“你……没找到房间吗?”

陈立农苦笑了一下,“找到了,空调坏了,让我换个房间。”

“你怎么还不回家啊?”陈立农皱皱眉头。

蔡徐坤耸了耸肩,“出来找点灵感。”

“是作家吗?”

“就……写点歌什么的。”

陈立农把行李放在路边,走过去坐在蔡徐坤身边。

“果然不能提前做计划,”他说,“明天早上肯定起不来了。”

“没关系啊,夜晚才刚开始呢。”蔡徐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。

陈立农顺着瞄了过去,Van Gogh Gent 01,表盘是苍茫大海和几只白色帆船,更多的画面则是搁浅的岸边,看着仿佛是个很孤独的人。陈立农记得这只表的名字,叫做“在圣马迪拉莫海边的渔船”。

名字很长,长得让人难过。

陈立农的书包里装了一只Van Gogh Gent 07-1,蓝天黑鸟,还有金色的田野,名字叫“麦田群鸦”。他觉得自己的手表格外稚嫩。

“今天好热,每天晚上都这么热吗?”陈立农问。

“很热。”蔡徐坤点点头,“和今天一样。”

看来是经常深夜出门了,陈立农心想。

蔡徐坤忽然站了起来,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,“要不,我带你去个地方吧。”


站在江边,夜晚的风变得剧烈。

带着江水微微的咸味,风把他们的衣服吹皱。

“汉江吗?”

“对,”蔡徐坤点点头,“汉江。”

“好看。”陈立农感慨,“首尔的人好少啊。”

蔡徐坤笑了,“傻,现在都凌晨了。”

“哦……也是。”陈立农笑了,“那——你经常来这里吗?”

“很远啊,刚才都开了四十多分钟呢。”蔡徐坤摇摇头,“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。”


“喜欢的地方,不能太常去。”

“’喜欢’可以经历争执,经历迷茫,经历错解,经历对峙。”

“但是,经不起拖延。”


“所以呢?”陈立农问,江边的风居然有些冰冷。

蔡徐坤摇摇头,“没有所以啊。”

陈立农转过头,“所以……”

他吞下了自己想说的话,嘲笑自己一般地说:“所以,谢谢你带我来这里。”

蔡徐坤转过头冲他眨眨眼,他的眼睛亮晶晶,瞳孔的黑色是今天的夜晚,里面的光芒是星辰和明月,说不出口却全含在眼里的笑意是无尽的银河。

“不客气。”

阳光格外刺眼,用无声的方式叫醒了陈立农。

睁开眼睛,是柔软的米色壁纸。新换的公寓更大更宽阔一些,装修得也更温暖。

陈立农翻了个身,看了一眼手机。

09:25了。

【08:03】:“起床了吗?”

【08:45】:“起床以后我带你吃早饭。”

陈立农蹭地坐了起来,跑去卫生间洗漱。过了一会儿,陈立农回到卧室,一边蹬着牛仔裤一边打字。

“我还有五分钟。我去你家楼下找你。”

“你收拾好就下楼吧。”

陈立农伸着头往楼下望了望,果然蔡徐坤已经站在他家楼下了。

出门前陈立农站从包里翻出了一顶黑色棒球帽,上面的logo和蔡徐坤一模一样。

他想了想,把手表留在了书包里。

陈立农跑下楼,看着蔡徐坤。

“以后,我去你家楼下找你吧。”

蔡徐坤愣了愣,“好。”


站在首尔塔的顶端,无尽的风光和云踩在脚下,这座陌生的城市给了他最多的关心和爱。正值日落,厚厚的云层被染上金色和粉色,太阳的光芒无限平行于地表,射进了陈立农的眼睛里,看着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。

陈立农扭过头,发现蔡徐坤被光芒笼罩,仿佛被透明罐子保存的一朵玫瑰一样。

“你——”陈立农犹豫了下,“知道B612吗?”

“小王子的星球嘛。”蔡徐坤笑了。

陈立农怔怔地看着蔡徐坤,“B612,在法语里可以读作be fabulous,无限精彩。”

“小王子所在的星球很小,小到只能放下一把椅子,他坐在椅子上,只要转动一个角度就可以看一次日落。有一天,小王子看了四十三次日落。”

“我觉得,今天就像是,第四十四次日落了。”

蔡徐坤回过头,“可是小王子对玫瑰花太好了。”

“你懂我吗,太——太好了。”

下了首尔塔,他们坐在附近的小吃店吃炸鸡。

陈立农想起很热播的一部韩剧,他曾经看过里面的一个片段。

刚想到这里,蔡徐坤忽然挥了挥手,用韩语说:“老板,来两瓶啤酒。”


这个世界上有六十三亿人,一生中平均与两千九百万人擦肩而过,与三千六十百相识,能够成为好友的不超过百人。

有着同样爱好,买同一系列手表,戴同一款式帽子,吃炸鸡总想配啤酒的人。

陈立农悄悄地抬眼看了蔡徐坤一眼。

就他一个。



走在新沙洞的小路上,蔡徐坤忽然说:“你知道吗?很多的k-pop star都住在这附近。”

陈立农点了点头,“你喜欢k-pop呀。”

蔡徐坤想了想,说:“是我想要成为的人吧。”

这是陈立农第一次触碰蔡徐坤的梦想,他天真地问:“听说韩国当练习生很累的。”

“我当然要回国的。只是,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。”

蔡徐坤抬起头,望着五颜六色涂鸦出来的k-pop road,这条路长长地通往远方,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的,远方。


他们在明洞的大街小巷里买了好多衣服。

陈立农在墨镜店里左顾右盼,拿起一只低调的黑色圆框眼睛,戴在头上试了一下。

“我买这个。”

蔡徐坤笑了笑,“好啊。”

付完款,他们继续在一排排的小店里穿梭来去。

蔡徐坤忽然凑了上来,“我有一个,和你一样的墨镜哦。”


他们逛了巨大的E-MART超市,陈立农看见小饼干就走不动路。

蔡徐坤走在他身边,一个一个地把味道翻译给他。

陈立农踏在购物车上冲过空荡的货架,蔡徐坤站在后面帮他照相。

“什么嘛。”陈立农翻完手机,“全拍糊了。”

“这不怪我,”蔡徐坤举起双手投降,“你跑得太快了,你属兔子吗?”

陈立农想了想,“没有啊,我属龙的。”


陈立农最喜欢的夜市是弘大的夜市。

长长的路中间,每隔五六米就会有人群围住几个表演者,有的唱歌,有的跳街舞。

他们围着街舞社的表演,站在人群的最外侧踮着脚看。

男孩子们的动作流利,干净利索,踩点准确。

陈立农忍不住跟着人群欢呼起来。

蔡徐坤在他旁边板着脸,“其实我也会。”

人声鼎沸,陈立农没有听清,回过头问他:“怎么啦?你不喜欢吗?”

“我说——”蔡徐坤提高了音量,“你想看,我也会跳!”

就在最后一句说到一半的时候音乐结束,整片场地的人都听见蔡徐坤在大声地说着中文。

人群的目光聚在蔡徐坤身上,带着不解的目光。

陈立农推了推蔡徐坤,“去呀。”

蔡徐坤把帽子取下又带上,压低了帽檐,往前走了几步,“跳就跳。”

背景音乐是陈立农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不断单曲循环的《Hooked》。

蔡徐坤的舞蹈开始。

音乐响起的时候,蔡徐坤活动脖子时候的整个人便开始散发气场。虽然不是一首爆炸的歌曲,但是蔡徐坤的动作和音乐的每一拍都完美地契合。

蔡徐坤的身上发起光,人群围成的圆形仿佛巨大的舞台,注视的目光仿佛舞台的追光。

那一瞬间的蔡徐坤,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,陈立农却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炽烈和热爱。

陈立农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,Everybody says I'm sleeping with the enemy。

结束以后,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掌声,震耳欲聋。

蔡徐坤走到陈立农身边,摘下帽子,咧着嘴笑了笑。

“怎么样?”

陈立农轻轻地说。

“I’m hooked。”

——我着迷了。


那是陈立农在首尔的最后一个晚上。

第二天早晨,蔡徐坤送他去机场。

在出发区,蔡徐坤停下车,陈立农打开了车门。

“就送到这里吧。”陈立农笑着,眼睛弯弯的。

“我去停车场停完车送你进去。”蔡徐坤说。

“不要。”陈立农飞快地打断,“告别这件事,不要拖得那么长。”

蔡徐坤沉默了一会,然后打开了车门。

“你看。”陈立农从包里摸出那只Van Gogh Gent 07-1的手表。

蔡徐坤伸出手,解开了Gent 01表带。

“我们交换吧。”蔡徐坤说,“希望你也能驶出你的船,去远方。”


他们站在出发厅前,蔡徐坤张开手。

陈立农抱住他。

他们俩彼此一句话都没有再说。

陈立农看着蔡徐坤点了点头,然后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出发厅。

蔡徐坤站在原地注视着他,肩膀有些想要颤抖。


没有说话。

因为一张口,就会暴露自己的哽咽和不舍得。

没有告别。

因为我们,还会再见的。



—两年后—

陈立农读了研究生,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。

同组的女生小颜跑了过来,“农农哥,晚上的演唱会,我多了一张票,你去不去呀?”

陈立农头也没抬,眼睛注视着显微镜。

“不去。”

陈立农个子高高的,笑起来格外有魅力。他知道,女生都想和他一起出去玩。

但他却一直都很冷漠。

“很难买的,”小颜着急地说,“最近爆红的偶像,我买这张票找黄牛画了四千八呢。”

陈立农还是没有抬头,“你找女生去吧,我不追星的。”

“农农哥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,”小颜撇着嘴,“蔡徐坤的演唱会都不去。”

陈立农的动作僵住,过了十几秒,他抬起头,轻轻地问:“蔡、蔡徐坤?”


这个人。

他回国后和他保持了一个月的联系,忽然有一天,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
电话空号,微信无人回应,不再更新任何朋友圈。

陈立农把他存为,“A蔡徐坤”。

每天晚上睡觉前,他都会打开联系人,选中字母排列的第一个,拨通电话。

听到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”后,挂断电话。


演唱会举行得格外顺利,那个男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,喜欢棒球帽,唱跳俱佳。

最后一个节目,是一个街舞表演。

前奏响起的时候,陈立农几乎要叫出声。

《Hooked》。

这首歌响起,陈立农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。

蔡徐坤的动作干净利落,只不过这次,舞台是真正的舞台,追光是真正的追光。

蔡徐坤,也是真正的明星了。

音乐结束,蔡徐坤拿起麦。

“这段舞蹈,送给一直支持着我的人。我离你虽然很远很远,但是,I’m hooked,too。”

说完,蔡徐坤挥了挥手。

镜头拉大,聚焦。

蔡徐坤的手腕上,是那只Van Gogh 07-1,“麦田群鸦”。

看着大屏幕,陈立农一瞬间红了眼眶。

我不是个一见钟情的人。

我在长久的日出和日落里,追寻你的背影。

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四十四次日落。

我害怕落空。

但是我却在一次次的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”中睡着。


你说,“喜欢”,经不起拖延。

你在无数只表里,选择了“在圣马迪拉莫海边的渔船”。

但是你却告诉我,要去远方。

陈立农抬起手,也挥了挥手。

他的手腕上的表盘,是帆船和海。



帆要去远方,海却还是海。


——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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